迪士尼把精神疾病植入到动画主题中毫不奇怪,一般人的行为根本枯燥无味,真正的戏剧性一定要体现出某种精神疾病症候特点。如果现代主义小说是从中规中矩的“正常人”开始一开始就会变得索然无味,从头到尾像背诵19世纪剧本空谈大道理。首次实现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突破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主人公就没有几个是“正常人”,正因如此,现代主义文学从他那里看到了摆脱19世纪叙事魔咒的希望。
进入20世纪以后,风气大变,不正常才是人生常态,反而那些“正常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比如《都柏林人》里面的平庸小人物,看起来平平无奇,一个比一个病态。承认这一点才是进入20世纪的门票。进入20世纪以后,不止人不正常,病态是全面的,从心态到思想再到行为、从人际关系到社会伦理、从社会到国家……正视那个不正常世界才是20世纪文学最耀眼夺目的成就。进入20世纪50年代以后,甚至世纪性病态也逐渐升级了,这时候精神症候变成了普遍的精神空虚、麻木和毫无意义,变成了像稻草人一样的行尸走肉。
现在是21世纪,但仍然在吃20世纪的上半叶老本,像伊恩· 麦克尤恩笔下那些在舞台上表演突然毫无征兆地当众性交起来的不正常人类,仍然在重复乔伊斯时代的精神病态。不病态的东西不属于有意义的文学探索要关照的范围。一面刷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墙,只有在砸毁的时候才是戏剧性的。只满足于欣赏干净整洁的墙就会停留在浮光掠影的生活外壳上,无法深入到生活世界的核里去认识文学要探讨真实(19世纪晚期以后的艺术发展史也有精神疾病症候特点)。
现代社会不可避免的现代病就是这么来的。这并不是说前现代就正常,奴役、愚昧和早死是常态的时候,正常和不正常就完全分不清界限了。当人类迈进现代社会以后,并没有把正常和不正常像分离蛋黄和蛋清一样撇清关系,而是正视不正常,因为前现代社会没有正视过它。因为前现代社会永远在歌颂高尚、正义、美德和良知,歌颂这些并没有让前现代社会变成圣徒社会,因为他们还没有真正发掘作为普遍的人的价值。当文学聚焦到人的精神世界以后,人才开始具有独立的普遍意义,才不是作为社会的附属物寄生在社会关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