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纳克寓言自身存在一些不可能假设。比如东德改革开放经历初期爆发性增长以后会同时出现一系列社会问题,比如政府抢土地、镇压工人、官商勾结、禁止自由等情况绝不是没有后果的。这些情况都是造成体制成本迅速攀升、社会动荡增加不稳定风险、政治风险升高以及失去比较优势的重要因素。
即使我们假设东德政府永远做出最正确的决策,总是能够用各种手段压低制度成本和劳动力成本、有效镇压社会不稳定因素、保持半开放社会并且保持比较优势,尽管这种情况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总之,我们假设东德政府可以完美躲过这些问题,依照昂纳克寓言塑造中欧大国崛起神话……这里仍然会存在一个问题:高度制度化的、成熟的专制体制不会是一个开放社会,只可能是一个半开放社会。
昂纳克寓言要面对的是一种高效运转的半开放社会,就必须面对半开放社会带来的所有风险,这时候半开放社会要解答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以较低成本维系官僚及精英阶层忠诚和保持本国国民高度服从,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处理与邻国关系。
半开放社会如果滑向自由化,国民就会要权利和福利,甚至还会要民主;如果滑向极权主义,邻国就会担心政治风险会不会溢出到我们自己国家。
半开放社会如果要维系官僚及精英阶层忠诚,在最理想的情况下是一边分赃、一边政治高压。现在我们更离谱地假设东德官僚系统一夜之间全部换成了新加坡那种廉洁高效的政府。即使他们犯罪,也是以法律的名义犯罪,并不为私利犯罪。接下来的问题是,要不要给官僚自主性?给他们多大自主性?如果自由裁量权大到抗拒中央权威怎么办?怎么维系高度专制的中央权威跟官僚系统的关系?你不可能绑住一个人的双手双脚说你可以自由参加长跑比赛吧?假如官僚和地方自主性过多,昂纳克寓言国家也可能滑向另一种权力制衡,甚至倒向法治化;假如自主性不够,这个国家就会出现体制僵化导致决策出现高风险失误的问题。如果出现法治化倾向,政府先前为所欲为来吸引外资的手段就会落空,昂纳克寓言国家就会失去相对优势,而且体制成本和其他各种成本都会升高,在这个国家投资也就会失去吸引力,尤其是它的人口不足以大到形成庞大市场的情况。
还有一种更可能的情况就是官僚和地方自主性不稳定,一会儿放宽,一会儿收紧,这种情况如果持续足够久,也会产生新的问题:即使可以避免法治化,政策也会出现大起大落的波动,国家用什么来保障市场和社会的信心?
昂纳克寓言经济体即使在理想的专制政治环境中运行,也不可能逃脱半开放社会的形态。正是因为半开放特点才使得其政治体制极其不稳定。昂纳克寓言国家的半开放社会是极度不稳定的高风险社会,即使政府完美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以后还有越来越多的危机等着他,随着体制僵化程度越来越高,出错率也会升高,而容错率会降低。这里的高风险社会特指政治风险或制度性风险,尤其是做错决策导致系统性混乱而且缺乏纠错机制的风险。
也就是说,昂纳克寓言即使在最理想、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也无法克服这种“完美社会”自身的结构性问题,更何况现实中根本不可能一直有这么顺风顺水且理想到完全不可能的理想环境。所以昂纳克寓言其实只能代表一种特定时代背景下有经济决定论色彩的乐观主义情绪,并不能说明任何实际问题,尤其是不能说明与民主国家发达经济体的长期不对称竞争。
昂纳克寓言想象的是一个不可能社会,因为昂纳克寓言国家是一个自己反对自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