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 年夏末,湖南道县。那是暴雨骤来的前夕。沉闷的空气中颤栗着紧张和惶恐。横贯道州盆地的潇水河,已失去往日的明净与轻快,不堪重负似地喘息着缓缓向前爬去。河流上漂浮的不是渔舟,也不是裸露着古铜色皮肤的排客佬,而是一具具浮肿的尸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赤裸着,有的仅剩下丝丝缕缕挂 在身上;有的被铁丝反绑着双手,有的骨骼折裂,肢体残缺,饥饿的鱼群已把他们曾经生动的脸啃得乱七八糟。河面浮动着一层暗红色的油腻。
河水流经县城道江镇。寇公楼旁,当年北宋贤相寇准曾经吟咏 “ 野水无人渡,孤舟竟日横 ” 诗句的古城墙头,一群孩子竞相点数着河面的尸体,比试眼力。突然,他们看见一具女尸漂过来,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尺来长的婴儿 …… 孩子们 “ 轰 ” 地一声吓散了。
到处是 “ 斩尽杀绝黑四类,永保江山万代红 ” 的口号,到处是 “ 贫下中农最高法院 ” 的杀人布告,整个道县以及周边地区完全处于红色恐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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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惯了清清河中水的道县人,已无人再敢饮用被尸体污染的河水了。县城里仅有的五口水井顿时身价百倍。在五星街的戚家井旁,每日凌晨就出现排队汲水的长龙。水乡泽国的道县发生了水荒,为井水而引起的纠纷时有发生。
道县人平常爱吃豆腐,县城的豆腐店多开在河边,无非为着就近取水。如今河水不敢用了,全都被迫改行做米豆腐。仍然无人问津。店家只好挑着米豆腐,沿街叫卖: “ 井水米豆腐!井水米豆腐哦! ”
街上贴出了 “ 为革命吃河水 ” 的大字报。一些革命闯将现身说法,带头饮用河水。这就是 1967 年夏末发生在湖南道县的骇人听闻的现象。养育了世代湘南儿女的潇水河,被抛弃遗忘了。她抽泣着舔着遍体伤口,默默地流过颤栗的道州盆地,将这段沉重的历史牢牢沉淀于心底。她那蜿蜒扭动的身子,又如一个个巨大的问号,曲曲地向前延伸,询问着这腥风弥漫的大地。回答的是黑夜中孤儿的饥啼、还有散落于河畔让河水温柔拍打的一具具残骸 ……
---章成 遇罗文:比南京大屠杀还惨烈 潇水河沉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