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人魯禮安 ,文革時是華中工學院一年級學生,組織《北斗星學會》,起草《決派宣言》,編輯《揚子江評論》,成爲武漢地區最知名造反派之一。胡平說他是文革“異端思潮重要代表人物”。1968年7月因“惡毒攻擊罪”被秘捕入獄,單人牢房關押11年,慘遭刑訊逼供。1979年出獄。10多年后,在香港出版回憶錄《仰天長嘯-一個單監十一年的紅衛兵獄中籲天錄》。2007年,在武漢失蹤,從此下落不明。魯先生,您在哪裏,您還好嗎?
失蹤前,他曾對海外記者說:“現在看來,最大的感觸就是,這樣一場很荒唐的所謂的革命,它給中國的各個方麵:政治、經濟、文化、道德所産生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可以説,它的很多的嚴重後果到現在仍然存在。它毒害着我們,而且毒害我們的後代,敗壞着我們這個社會的風氣。
現在這個道德,你們也知道,整個道德到了可以説是100年以來最低的一個時候了吧!好多情況包括法治的不健全、道德的倫喪,還有很多冤獄,包括這個下層老百姓的苦難,很多東西都可以從文革中找到它的根源的。
文革作爲人類曆史上三大災難,是嗎?一個是法西斯,一個是當時蘇聯的極權政府,包括現在中國的文革。這是一個很艱難得到研究和總結,去得到反思。但是很可惜,現在的政府,在創建和諧社會,一切向前看的這樣一個構思下,拒絶回憶文革,是自己拱手把文革的話語權,拱手讓給了海外。
其實我們是最有資格來研究總結文革的。因爲我們是經曆者嘛!第二條呢,就是當時文革是千百萬人,億萬人民,可以説是所有人都參加的文革,可是願意把這段曆史反思、反省、懺悔,如實地記憶下來的呢,很少。特別是這一代人死去和逐步的死去,那麼文革的見証的這一代人是越來越少了,對文革的真實的認識將是愈來愈模糊。所以我覺得呢,我們應該搶救這一段曆史。一個本來可以成爲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財富的,一個民族對於一個人最好的學習,就是從所犯的錯誤中學習。如果我們失去這個機會,不利用這個機會的話,我覺得是我們民族的一個很大的悲劇。”
有人瞭解和熟悉魯禮安,其中包括:來自武漢的歷史學者高伐林、廣州中大教授艾曉明、因疫情寫日記而廣爲天下識中文的人所知的方方、海外學者胡平。
高伐林曾在刊物上寫長文介紹魯禮安,其中提到:“王任重当年有句对付不安分学生的话:“枪打出头鸟。”鲁礼安尝到了当“出头鸟”的滋味:领到的“红卫兵”袖章被收回;被查三代档案,大字报和传单无中生有地诽谤其父在抗日战争时期“跟随汪精卫,投降日寇,当了汉奸,于1942年加入汪记国民党”,其母“成了基督教徒,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帝国主义反华的应声虫”,与他父亲是“同样的货色,同时加入汪记国民党”。鲁礼安本人自然也就是“汪伪汉奸的孝子贤孙”,“妄图在武汉一哄而起,推翻湖北省委,追至中南局,直指党中央,达到复辟国民党统治的罪恶目的”。
高伐林筆下的武漢著名“百萬雄師事件”是這樣的---:
在保守派“百万雄师”酝酿向所有造反派据点发起总攻时,毛泽东和周恩来、谢富治及王力等人相继来到武汉处理危机。谢、王在公开场合露面,认为武汉军区“支左”的大方向错了。工总被捕的骨干陆续放了出来。“百万雄师”并不知道毛、周就在武汉,眼看政治风向要变,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以批谢、王“下车伊始偏听偏信”为名,发起超大规模示威,逼迫中央改口。1967年7月20日,骇人的政治风暴拔地而起:几百、上千辆卡车满载“百万雄师”、“公检法”和解放军8201部队战士,在三镇武装游行,其声势之浩大为建国以来所罕见。他们不仅在多处暴打“造反派”,还冲击、包围军区抓王力,形同一场“叛乱”。
鲁礼安在这场事件中差点丧命。他带上一部照像机,上街抓拍“百万雄师”成百上千武斗队员头戴柳藤帽、手持长矛冲击湖北大学等血腥场景。但他被对方发现了,鲁礼安拔腿就跑,身后几名“柳藤帽”挥舞长矛紧追不舍,他慌不择路,跑到长江大桥引桥旁陡崖上,一咬牙闭上眼睛抱紧相机,滚下几丈高的陡崖,相机摔得四分五裂,他也摔成重伤,幸亏逃过了武斗队员的毒手!
毛泽东、谢富治及王力都脱险了,中央公开表态,武汉形势急转直下,“百万雄师”垮台,“造反派”群众上街载歌载舞狂欢。鲁礼安为工总翻案有功,被“工人运动领袖”奉为座上客。但他有一种预感,“造反派”同室操戈将再现。一个事实也使他特别不安:重新掌权的“造反派”对前“保守派”群众残酷报复,私设公堂,严刑拷打。他在回忆录中说“据不完全统计,单武汉一地保守派方面被打伤打残的,就多达六万多人,被打死的有六百多”。----
1968年5月17日,魯禮安在旅途中被突然抓捕,押禁秘牢,開始了獄中11年的囚禁生活。高伐林說魯在其回憶錄中幾處提到遭到的刑訊逼供:
四五个大汉凶神恶煞地围紧了我。我身手全被绑着,躲无可躲、防不胜防,只能给打手们充练习拳头的“沙包”……那家伙霍地从屁股后摸出把雪亮的匕首,“老子今天非把你这小子一块一块零剐了,”他边说边揪住我的左耳,朝耳根上就是一下。我只感到耳根剧痛,鲜血汨汨地顺着脖子朝下流——这是他被劫时给他的下马威。
我被押到地下约200米深处的矿井工棚,两个中学生一人抓起一根用钢丝绞成的鞭子,朝我狠狠地抽下来。一道鞭子一道血印,我痛得蜷缩在地下,一边用戴着铐子的手护头,一边大声惨叫……每天都免不了这样一顿毒打。我被打翻在地上,他们就用脚上的靴子踢我——这是在受审讯的日子。
他被当兵的铐成“苏秦背剑”——将一条胳膊从肩上扭到背后,另一条胳膊从腰下扭到背后,然后用带铜扣的皮带朝头上猛抽,逼他承认“组织越狱”;他被看守班长用半自动步枪上的三棱刺刀朝胸口猛捅,痛得在地下打滚…
抓了四人幫、文革結束、真理討論、11屆3中全會、平反冤假錯案、改開成爲時髦口號和實際行動。1979年10月,魯禮安被宣佈免於刑事處罰,出獄回家。此時的他,33嵗。
方方在給魯禮安書寫的序中提到:----
这是一本重要的书,重要的不仅是内容本身,而是鲁礼安所做的这件事。十年的文革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漫长得我们无法看清它的真相。随着二十八年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是非难分,越来越错综复杂。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中国产生如此之大的浩劫?是什么理由使中国精英们一夜之间以排山倒海的姿态崩溃?是什么力量让阳光一般的红卫兵突然成为人们眼里的恶魔?——这样的问题可以提出成百上千,但答案却总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
当然,这样的问题,鲁礼安一个人的回忆录不可能解答,就算有其他更重要人的回忆录也无法解答,它需要千千万万过来人最真实的记忆。文革若是暗夜里的一块巨石,浑然不见它的真实面目,而鲁礼安的回忆录便是一只射向它的手电筒。虽然它只能让我们看到巨石的一个点,但如果有无数无数的鲁礼安将自己的文革经历写出来,尤其是那些在文革中身份地位相对特殊的人写出自己的文革历程,那么,这就如同手电筒从各个角度向这块看不清的巨石投射去光照。聚光之下,就算最本质的东西无法触及,但它的轮廓却已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许这样,我们方能以最快捷的方式接近真相。
其实,对于文革,我个人以为,真相比结论更重要。这就是三年前我非常希望看到回忆文革的原始文本的原因。----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吳法憲、邱會作、李作鵬、徐景賢等人在香港出的回憶錄,才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