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理解和被理解的场域闪烁着美好的光,几乎可称为是神圣的。”----来自@GiraffeEarsTech
柴静你好!看过你很多节目,第一次给你写信。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他处于毕业找工作的困境中,面临巨大压力,出现了心理问题。而我跟他的谈话缺乏心理学素养,无法帮到他。然后就失联了,不知流落何方。
我们是南京大学物理系的同学。我除了专业内容,也杂七杂八地看。读《一地鸡毛》不甘像小林那样,精神上的追求淹没在琐碎和经营里。想做《马丁•伊登》那么猛的思考者。
我这位同学对物理不大感兴趣,对文科的涉猎更广泛,能把听上去晦涩的学术内容用日常的语言解说给我。这种高手同学对我的影响比老师还大。
我为了考研复习政治课,对他说,这些内容大体上说得其实也合理。
他说,这些话语没有讨论真有价值的问题。
我一听,对啊。
有一次谈到,我最感兴趣的是探索新内容和思考,就是求真。他最感兴趣的是关怀弱势群体,是求善。他评论说,你的眼睛是向上的,我的眼睛是向下的。
毕业时他给我留言:向上的追问和向下的关怀是意义的源泉。
我们在各自的路上求索。
我走“眼睛向上”的路,在明尼苏达大学读理论物理博士,找了一位直觉派的导师。他和我都喜欢从繁杂中抓出核心,找到最简单清晰的理解。每天讨论、过招,思维的刀光剑影。
有次遇到一个难解决的问题,导师和我都搞不定,卡住了两个多月。后来我想到一个思路,是个死胡同,但是我太喜欢这个胡同了,就是想领他进去看看。他看了,发现胡同里有一个门他看着眼熟,好像能打开,试着一开,就走通了。
那一刻,纯粹的喜悦。
就像爬上了人类思维的一个无人到过的山峰。我喜欢这种凭兴趣探索开拓的体验。
我的同学对中文和哲学都有过兴趣,后来考研进了北大心理系,说对“人本主义”感兴趣(我粗浅理解就是以人为本的意思),但他在北大心理系找不到人本主义流派的老师。他还写了关于康德的小论文发给我看,可能我是对他的思考和论文最有兴趣的人。
他在北大心理系从延期毕业到找工作,遇到了很大的挫折。困顿中,他说时常听见诡异声音,周围人表情可疑,认为有人精神控制他。我质疑他的想法不合常识。他看见我的质疑,反而认为我也是迫害他的庞大体系的一部分,沟通断裂,就失联了。
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巨大的遗憾。
我也在各种困境中蹒跚。在哈佛大学做了博士后却难找到合适的职位,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挣扎。家里孩子出生后各种矛盾和问题,此起彼伏。我对女儿用红脸白脸都失效了,黔驴技穷,开始去父母俱乐部做义工,讨论学习中,接触到育儿书《父母效能训练手册》和不限于育儿的《非暴力沟通》。我终于知道了,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喜欢谈论的“人本主义”到底是什么。
我踏上了他没有走通的路。
我看见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我找了心理咨询和IT的专家人才一起开发心理疏导机器人,希望帮助遇到困扰的人。也可以说,我从探索世界之幽深规律的物理学家,从家长里短中找到了对人性的洞察和修补。那一刻专注聚焦于别人的内在时,时间也慢下来,深入理解和被理解的场域闪烁着美好的光,几乎可称为是神圣的。
这也是最早给我讲人本主义的朋友的初心吧。如果是今天的我,意识到他当年的困境,会多倾听,不质疑,不批评,就像咨询师那样让来访者得出结论,而不是“我认为”。最起码保留他对我的信任,等待时机推动他就医。
我看了你的《陌生人》,尤其喜欢最后一集。走出圣战者迷思的曼瓦尔,居然可以与极右组织的地区领导人伊万对话,不是站在对面,把对方看作一个“奇怪,可怕”的存在,而是打破隔膜,看见他们也是人,去看看他们的心理状态,遇到了什么问题,卡在什么地方,他们的渴望是什么. 曼瓦尔说,“倾听,对话,否则你永远无法改变一个人”。
长颈鹿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