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枪毙罪犯,都是出城向西,找个河滩或山旮旯,由法警行刑,全与部队无干。这次为什么偏偏要用部队靶场来干这档子事?而且一次就枪毙十多个罪犯?弄得阴魂不散,以后打靶还能打得准吗?
副团长说这是上级决定的事情,不该问的不要问。又说可能是出于安全保卫的考虑吧,你想这么多犯人一起枪毙,会 不会有歹人结伙劫法场?哪还有比部队靶场更隐秘更合适的啊?
离天亮还有个把小时,黑森森的靶场阴风吹袭,发出狼嚎般的嘶鸣。我把班排长们拢在一起交代任务:先把靶场拉网搜寻一遍,尔后每隔 20 米放一个哨位,士兵子弹上膛,背向靶场,持枪朝外站立, 9 挺机枪架在靶场四围的制高点上。天亮后又来了两卡车的警察,手持微型冲锋枪,在警戒圈内又围了个小一些的圈子。如此一来就是只兔子也很难窜进去靶场里了。
上午九点时分,远远看到几台吉普车和几台大卡车沿着不宽的土路逶迤驶来,烟尘滚滚,警笛不鸣,像条无声的土龙在游动,直到行至靶场里边,车队停下,才猛然间全部鸣起警笛,顿时山呼海啸般的轰响。数十名戴着墨镜、口罩和白手套的武警从卡车后厢跳下来,接着又推下十多个五花大绑、后背插着亡命旗的罪犯。每三名武警拖架着一名罪犯快速走向靶台,随即就是 “ 砰砰砰砰 ” 一阵爆响。定睛再看时,武警已匆匆收枪跑步上车,呼啸着警笛绝尘而去。
这一切都是风驰电掣般地完成,直让我们这支对越作战的英雄连队远远看得发怔。原以为会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先要把犯人押上刑场,摆布成一排,验明正身,举枪发令,还会有人临终前呼喊些什么,或是发生些意外 …… 可是什么都没有,丝毫不具戏剧性,眨眼之间一切都结束了。热兵器时代的特殊时期,生命的终结变得如此简单而明快。
靶台上,平时放置标靶的地面上横七竖八撂倒着十多具尸体,这次倒下的不是人体形状的标靶而是真人,躺着的趴着的蜷缩着的,有的还在抽动,有的还在鼓着胸腹奋力呼吸,似乎要把捆绑的绳索挣开。近距离俯视一息尚存的人体,我不敢相信那些不足 8 克重、只是把塑胶标靶戳一个小洞眼的子弹头竟能制造如此惨烈的情景。
一个同样戴着墨镜、口罩和白手套的法警在验尸。法警左手持一根细长金属棒,在尸体上拨拨戳戳。右手握一柄小手枪,对尚有气息的躯体 “ 砰砰 ” 补枪,神态从容熟络,就像菜农在俯身打理自家地里的白菜萝卜。
刑场上的尸体和战场上完全不同。战场中枪而亡者,因射距较远,至少还保持着人的模样,面部还完整。而刑场上的尸体全是枪口抵近后脑射击,弹头巨大的侵彻力把人的头颅击打得如同重拳之下的西瓜,白生生的脑浆像是抛洒的豆腐溅落在靶台上,东一块西一块,雪白而血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纯粹的血腥气,让人不愿在此多呆一秒钟。
我和通信员张付申去靶台上看了几眼就匆匆走开,没打过仗的通信员大口大口地呕吐。迎面有两个排长走来,也想上前看看,我坚决地拦住了他们。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我知道他们并不害怕,我担心的是他们以后带兵来打靶,成绩会下降。
远远回望靶台,几个殡仪馆的师傅在用宽大的黑色塑料袋收装尸体。随着殡葬车缓缓开出靶场,军警撤销警戒,一切都结束了,一场为后人褒贬不一、充满争议的 “ 严打第一战役 ” 就此画上了句号。
---张贵丁:1983年,我带步兵连参加“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