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一个家庭就这样走到了毁灭的边缘,母亲、女儿,甚至父亲,三个人的生命都处于危险之中。
更残酷的是,如果哈马斯意识不到他们对妇孺的不择手段会继续激发敌方“以牙还牙”的直觉反应,如果哈马斯意识不到对敌方无辜妇孺的残忍会引发敌方对己方妇孺苦难的漠视,战争的道德标准就会一直从现代向原始部落坠落。
木桶理论告诉我们,木桶的盛水量是由最短的那块木板决定的。
这理论适用于战争。
在双方激烈交战时,战争的残酷性、双方试图守住的道德底线,并不是由强者决定的。是由刷下限的那一方决定的。
你有多残忍,对方在回报以同样的残忍时就会有多理直气壮。
不论你怎么强调你的残忍情有可原,对方不应给予同等报复,你都无法战胜人类对同态复仇的执念,无法抵御人类在上百万年的演化史里养成的直觉。
有人说以色列在对巴勒斯坦展开种族灭绝。我并不相信现在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就已以此为目标,但如果战争残酷性的升级不得到制止,迟早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一族将另一族灭绝,是部落战争的常规结果。
是人类在创建出今天这样繁荣昌盛的文明胜景前,在把道德标准抬高到今天这个水准前,习以为常的战争残酷度。
而保持对文明规则的尊重,是需要理性的,是绝大多数普通人在陷入苦战,处于激愤和狂躁中时难以做到的事。
甚至,考虑违反文明准则的后果,也是需要理性的。
不论支持哈马斯的人怎样拿出历史恩怨为哈马斯辩解,这一场以哈战争,就是由哈马斯通过10/7行动开启的,其残酷度也是一开始就由哈马斯对平民甚至外国游客的残忍行径确立的。
哈马斯用行动把这场战争定义为部落战争,也就用自己的残酷,给以色列的报复行动开具了“道德许可”。
弱者打破了规则,毁掉了底线,因此在底线得以重建以前,弱者也就不再能得到底线的保护。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弱者想要重新得到底线的保护,就需要为重建底线作出努力。
可是哈马斯当然不会为此作出努力。
当然不会释放这位姑娘,不会让她的妈妈见到女儿,让她的父亲在失去妻子后还能与女儿相依为命。
哈马斯既不理解人性,也不理解文明,哈马斯不知道文明人的嗜血天性和野蛮人并无二致,只是在文明社会营造出的安全氛围被妥为收藏。
哈马斯以为只有自己心中有猛兽,以为文明人都是驯顺的羔羊。
错了。
文明人只是学会了用一层薄薄的观念之网,把内心的猛兽圈养起来。
只是学会了虽然和野蛮人一样有黑暗的冲动,有暴虐的一面,却不轻易释放。
直到有了借口,有了理由。
现在,哈马斯用自己的不择手段,容许了以色列的不择手段。
人性是软弱的。
是容易屈从于直觉的。
对文明准则的坚持是容易被瓦解的,对后果的担忧在注意力受眼前战局吸引时是容易被忽略的。
由于人性的这些缺陷,以色列在反击手段未明显超出“以牙还牙”时需要承担的压力,来自国际社会和主流民意的道德压力,将远比哈马斯想象的低。
如果你们还记得俄罗斯曾经的如意算盘,是在快速拿下乌克兰后让国际社会捏着鼻子接受既成事实,你们就该想到,这样一个缺乏行动意愿的国际社会,会坐视巴勒斯坦战到最后一人的可能性有多高。
如果你们还记得卢旺达大屠杀,你们应该知道部落战争、种族仇杀在近现代并非不可能出现。
我知道有很多哈马斯的支持者认为哈马斯是正义战士,他们对平民的攻击,对游客的虐杀,全是“情有可原”,哈马斯的支持者们认为以色列应该在人质未被释放前主动停火,主动向哈马斯求和。
但是人性决定了,在激烈交战过程中,双方都会受“以牙还牙”直觉驱使,会把战争的残酷程度不断推高。
人性决定了,即使较强大的一方,曾经以文明为标榜的一方,曾经表示愿主动维持现代战争规则,守住道德底线的一方,也不可能单方坚守底线。
你若开打超限战,迟早会让对方也接受超限战的规则。
人类构建文明的进程并不是一帆风顺,历史已经记载过多次反复,在特定条件下,一个已经发展出相当程度文明的社会,甚至会经历野蛮天性的“闪回”。
例如文革。
以哈战争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是以色列真的放弃曾经试图坚守的文明准则,容许战争的残酷度达到部落战争的程度,真的完成对巴勒斯坦的种族灭绝。
然后承担后果。
两败俱伤。
是的,到最后以色列这个国家可能都不再能存在下去。
但对巴勒斯坦人来说这又值得吗?
在历史长河中湮没无闻的被灭绝部落不可胜计。
抢先释放自己内心的野兽,只会让对方内心的魔鬼也猛虎出柙。
对以哈战争的前景,我感到悲观。
我看不到哈马斯在“重建底线”上的努力,我甚至看不到他们对“重建底线”的意识。
而以色列是不可能单方重建底线的。
如果这场战争继续,如果战争的残酷性持续升级,如果战争的旷日持久令旁观者逐渐麻木,对残酷性的接受度升高,对“制止以色列”越来越丧失兴趣,那么巴勒斯坦有可能迎来最坏的结果。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哈马斯及背后金主想看到的。
我只知道,这对巴勒斯坦妇孺非常残酷,对以色列人质和家属同样残酷。
我只知道,不想承受超限战手段的人就不应开启超限战。
想重建底线,就该从释放Noa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