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记:2011年,在我走向社会的第15个年头,在距离法定退休年龄还有21个春秋的时候,我从体制内辞职了。
辞职之前,我在一家报社工作,担任中层,这是我在杭州奋斗九年得来的职位。它的优点是,每年带来白领的收入,给我一定的社会地位。如果会用巧劲,还不算累,只要伺候好老大们,做给他们看就可以了。但是它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极大的:不是我的志趣,需要投入身心,要面对阴晴圆缺的领导的脸色,更要应对暗流汹涌的人际关系。光这些就足以把我搞残。这份工作让我有一种利剑悬在头顶的焦灼感。确切地说,只有每天凌晨2:00之后(老大们下班的时间),以及早晨9点之前(主管部门上班的时间),我心里的重担才暂时放下。
工作真有这么累吗?肯定不是。是我给自己铸造了无形的樊笼。让我舍弃这份工作,我却又不甘心。在杭州不可能找到与此相当的工作,而移居到另外的城市,对我又需要很大很大的勇气。我说过,我浑浑噩噩惯了。
那么我到底要什么?我到底想做什么?我到底应该怎么度过自己的余生?我不知道,我没有规划,缺少动力,我习惯了自己被推着走,而不是主动去选择。
这一切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起了变化。当埃及人民忘情欢呼的那个夜晚,电话铃响了,我还以为是友人的贺电,结果是单位同事的电话。事出有因,不说也罢,总之跟领导发脾气有关。当时我紧张急了,一心想着明天怎样才能向老板交差。当时有一点小感冒,加上午夜凶铃的惊吓,我顿时打了一个寒战,倒杯水吃药的时候,手抖得居然端不了杯子。我回到被窝里,体似筛糠,像得了伤寒一样。
在被窝里渐渐暖过来,一个念头闪现:我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工作而已,至于吓成这样吗?
就在这一刻,我所有的恐惧全都释放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突然明白我最惧怕的东西,不过就是失去体制的恩宠。我才明白,我时常陷入自制的牢笼,戴上自制的枷锁,成为自己的囚徒。一切都可能把我束缚,社会的权威,世俗的智慧,人情世故,经验教训,一切的一切,都会让我片刻沦陷。
而我可以选择不沉沦。
第二天,我递交了辞呈。
辞职以后,我可以谈谈自己的理想了。我的理想是,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居所,足以放下我所有的书,足以容纳晨曦和月光。可以跟自己的妻子背靠背各看各的书,看累了就彼此猴着(曹雪芹对本词独有贡献),说相干以及不相干的话。我将有自己的时间,写作,不受打扰地写作,每年出一本书,不一定畅销,但都可以毫无愧色地赠人。每周写几篇专栏,零星写两篇约稿,所赚的钱足以维持每个月的开销,而且还足以支付两个人每年一个月的旅资。
每天拉着妻子的手,散步,讲说不完的话。接待朋友,也被朋友接待,介入社会,却又随时保持距离。读好书,看好片,每天坚持锻炼。当我们谈跑步的时候,我们谈的是骑车。如果上帝祝福,我们将有一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无论天资如何,他都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看着孩子渐渐长大,看着著作慢慢变厚,看着皱纹爬上脸颊,看着青丝变成白发,看着看着,就老了。就在收兵的号角在天边吹响,我的时代却刚刚到来。人们会记住这个名字,会记住他的挣扎与救赎,人们也会记住他的爱人,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大山可以挪开,小山可以迁移,但他们的爱永远不会分离。
生命如此可贵,安宁如此甜美,为了这一天,付出任何代价都不昂贵。
为了这一天,在40岁将要来临的时候,我成了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