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热信徒也有,班长时不时主动要求自己去挨电,说是提升提升自己,然后带着整个班委下去挨电.”——MZ
柴静你好,
我妈让我坐在临沂市四院康复中心二楼护士站的椅子上,等着专家给我心理疏导。因为父母给我报的专业我不上,他们认为矛盾无法调和了。
四五个穿迷彩服剃平头的男盟友过来了,领头班长问我能不能在这里住下,我问这里不是精神病院吗?我又不是精神病。他们问半年起住可以吗?
我要站起来,他们马上说了四个字,“准备,起飞”,五个人把我从椅子上架起来,一个人抬着我双腿并且用反关节把我双腿控制住,两个人也是用反关节控制我的双臂,最后邓给我锁喉。
就这样我被抬进了“13号室”,里面有两道门,修着隔音墙,一个白色柜子,还有几台电针灸的仪器,进门左侧是一个医院常见的检查床,很窄,棕色,床旁边是一个木条编织的椅子。
进去之前,我大喊大叫,我的父母在一旁。我用手抓,用牙咬反抗,他们就把我绑在那个床上,四肢固定到床腿上,只有头可以动,
过了一会杨永信进来了,他们五个人大声喊杨叔好,杨坐到椅子上闭着眼,进来一个女盟友,给他扇扇子,又进来一个护士,给我虎口上穿上了针灸用的大长针,两个虎口一共四个针。
连上机器他开始问我,你为什么来这里,我张口就骂,旁边的男盟友掐我脖子让我张嘴给我带上了牙套,开始电击,说实话,我这辈子没有体会过那种疼,当时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选择死亡,也不会选择被电。
大概电了30秒,他突然停了,当时我差不多也被电麻了。以为他要结束了,没想到他是让我从麻木中缓过来继续电击,大概有20分钟,我的喉咙已经哑了说不出话了,我屈服了,答应住下。
他们给我松绑,让我去给我爸妈跪下,承认我做错了。
出去见到我爸妈,我喊:他们在电我!这里非法拘禁违法的!他们又把我起飞弄到里面去了,这次加了一台机器,针灸的大长针穿到了我的太阳穴,我叫都叫不出来,整个面部肌肉都已经被电麻了不受控制了。
我看见了杨永信的表情,有冷漠无情,嘲讽,还有不屑一顾,没有正常人见到别人痛苦的时候应该表现出的怜悯。
出去之后给我爸妈下跪认错说他们让我住多久我就住多久。当晚我告诉父母他们在电我,我妈只是掉眼泪。我的父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我在受苦的,他们觉得受点苦,能得到一个他们想要的听话的孩子是值得的。
里面的人每天都要写日记,悔过自新,我第二天就在日记里写这里是集中营天天电人,我妈马上就找护士举报了我,我这次被上了四台机器,从这之后我就开始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在里面做的一切,跪下磕头,放弃尊严,夸大我犯的错误吹嘘我的改过自新,都只是为了少挨电,能早日出去。
我属于表现很好的,九十天的时间里挨电十二次,我觉得被电的那个瞬间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就是告诉你什么时候会被电。等待这段时间是最煎熬最恐惧的,有点像屠宰场的猪待宰的感觉。
狂热信徒也有。班长就是典型。戴眼镜,皮肤很白,时不时主动要求自己去挨电,说是提升提升自己,然后带着整个班委下去挨电。他说是杨叔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然后跪下叫杨爸爸。当时我差点笑出声。
我在期间一个女孩用指甲刀割腕自杀,没有死成,被送去检查治疗,回来之后马上就被拉进去挨电了,电了很久。
她跟当时的班委谈恋爱,偷偷传纸条,他们家长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裤子口袋的纸条,就举报给了杨永信。杨在点评课上公开羞辱他们并且给了他们“开门就进”的惩罚。意思是只要电击室开门,他们就要进去被电。
(出逃细节应作者要求删除)那段时间,我只喝我自己开封的水,枕头下放着水果刀。我爸妈逼着我给杨写道歉信,我买了瓶安眠药,一整瓶吃下去了,睡了两天,也没死。
出来我就抑郁症了,后来大学期间自愈了,跟父母关于这件事有很多次争吵,他们给我当面道歉了。后来我出国读书。现在跟父母的关系只能说平平淡淡,没有很亲密,像被什么东西挡着。
2022年初,我回网戒中心看过。杨永信平安退休了,电击过我的赵松涛还在那栋楼。我挂号进去见到了他,有一台台式电脑,很黑暗,没有开灯。
我内心有恐惧,我出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医院很恐惧,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见到穿白大褂拿着针的人手会发抖。
我问他,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他说你来干什么,我问杨永信现在在哪,他说不认识,我说你当时不就是杨永信的一条狗吗,有本事干没本事承认。
他说请你出去!我看着他被电脑屏幕映射的眉头紧锁并且愤怒的脸,瞬间觉得他很可怜,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被一个刚成年的大学生气成这样,情绪波动这么大。
最后我说,你会为你做的恶付出代价,我摔门而去。
我出来已经十年了,进去的时候18岁。现在28岁。我看过您的很多节目,感触最深的就是您采访网戒中心那个小女孩,她一边说着想留下来不疼,一边流泪一边还不承认自己流泪了。这是恐惧的眼泪,压抑的眼泪,身陷囹圄的眼泪。
我们都以为报道了就好了,但恶魔仍在人间。
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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