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观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年轻的张爱玲颇受当局礼遇,曾应上海宣传部长夏衍之邀,穿着旗袍参加了上海第一届文代会,还被安排下乡参加土改体验生活。但是,先知先觉的她于1952年7月以“继续因抗战而中止的港大学业”为由,申请赴港,随后迁居美国。
当年的张爱玲显然精心计划,侥幸逃离。她后来多次 仔细回忆这段经历。例如,过了罗湖桥就已出境,但是她的脚夫还认为还不够安全,撒腿飞奔,穿过一大片野地,一直跑到小坡上两棵大树下,才放下行李,笑道:“好了!这不要紧了。”
关于她的去国,流传最广的理由来自她的弟弟张子静的晚年回忆:1951年春两人最后一次会面,张子静问及姐姐日后打算,她回应:“人民装那样呆板的衣服,我是不会穿的。”
《秧歌》无疑是一部杰出的政治小说,也更加直截了当地讲出了张爱玲的政治观点。
在台湾皇冠版的《秧歌》扉页上,印着胡适的手迹:“此书从头到尾,写的是‘饥饿’,——书名大可以题作‘饿’字——写的真细致,忠厚,可以说是写到了‘平淡而近自然’的境界。近年读过的中国文艺作品,此书当然是最好的了。”
都是被安排去农村体验生活,别的同时代作家写出的是《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暴风骤雨》、《创业史》、《金光大道》等歌功颂德作品,张爱玲则看见了农民的饥饿,看见了政权的实质以及未来的走势,并着手从《人民文学》、《解放日报》以及口头传说中搜集素材,构思“反共小说”《秧歌》和《赤地之恋》。
《秧歌》不仅讲述了一个政权制造的饥饿和迫害等人权灾难,还揭露了这个政权怎样看待底层的苦难,怎样留下“正确的集体记忆”。毫无疑问,张爱玲写出了中国版的《1984》。
张爱玲在小说中讲述了饥饿的感受:“心头有一种沉闷的空虚,不断地咬啮著他,钝刀钝锯磨著他。那种痛苦是介于牙痛与伤心之间,使他眼睛里望出去,一切都成为梦境一样地虚幻……”
更重要的是,张爱玲写道,饥饿是不能讲出来的。“报纸上是从来没有提过一个字,说这一带地方──或是国内任何地方──发生了饥饿”,“说乡下人都在饿肚子,这话是对谁也不能提起的,除非他不怕被公安局当作‘国特造谣’给逮了去”。
新年到了,农民被组织起来。他们饿着肚子,跳着秧歌。“呛呛凄呛呛!呛呛凄呛呛!”——小说结束了,但鼓乐声显然一直响到今天。
图:张爱玲1946年在香港的照相馆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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